立夏忆故乡之春

　　轰隆隆的雷声敲响了开场，天放晴后，在火辣辣的太阳持续炙烤下，空气渐渐灼热，翻过“立夏”这一天的日历牌，夏天正式登台。

　　坐在位于五楼的办公桌前，透过落地窗望向马路两旁的绿化树木。回忆着它们是何时从光秃秃干枯的枝条到萌出鹅黄色的芽尖，到羞涩半张的新绿，再到舒展开的泛着光泽的嫩叶，一片片如同水头饱满的祖母绿色翡翠，直到此时的两排沉稳成熟的墨绿伞盖。一张张清晰的画面记录了春天走过的痕迹，如此规矩、乖巧。

　　然而，记忆中，故乡的春天却像是个不安分的顽皮孩子，你永远也别妄想把他固定在落地窗那三米见方的取景框前。

　　他蹦跶到麦田里，用欢快的语调唤醒了沉睡中的麦苗。“脱去厚重的棉衣吧，外面多暖和！”麦苗醒来了，迎着和煦的风，抖落披了一冬天的枯黄色的棉袄，换上了翠绿的新衣，整块田地都变得活泼起来。

　　他跑到小溪边，霸道地敲碎水面的薄冰，像是为暂停的电影按下了播放键，于是水花重新旋转，溪水继续哗哗作响，水底呆呆的小鱼又变得灵动，成群结队忽的一下游到这游到那。

　　他飞到天空中，去迎接那群热闹的伙伴。小巧玲珑的燕子从南方赶来，长途跋涉只为赴这场春天的宴会。那些故地重游的燕子可不担心住处的问题，在葱茏的枝叶间，在安稳的屋檐下还有他们的旧居哩。初来乍到的可就忙活了，选址、选材、和泥、造房……每一件事都马虎不得，还不时叽叽喳喳相互交流着，忙的不亦乐乎。

　　他也不会忘记我们这群嘴馋的孩子，知道经过食材匮乏的冬天，我们早就按捺不住啦。可是调皮的他不会把所有好吃的送到我们面前，而是跟我们玩起了“藏宝游戏”。

　　河堤上干枯的茅草丛里，藏着一种清新甘甜的美味。剥开鼓鼓的茅草芽，抽出白白的绵软细嫩的草芯，细细咀嚼，甜丝丝的清甜味道会溢满整个口腔。

　　来到溪边、田畔，看着一整片绿油油的颜色，可得睁大了眼睛，这里“潜伏”着春天最鲜美的野菜呢。“城中桃李愁风雨，春在溪头荠菜花”，嫩绿的齿叶，娇俏的小百花，一窝窝簇拥在一起。看着它们就好像看见了餐桌上的荠菜肉馄饨、荠菜圆子、荠菜豆腐羹……不由得加快了采挖的频率。

　　几声响亮的春雷伴着一阵春雨，这是他给我们的提示。告诉我们在那草丛沟边或潮湿的低洼地带，静静蜷缩着黑绿色的藻类中的山珍，等着我们去捡拾。地耳，我们管它叫“地皮子”。形似木耳，却更小更加薄软，轻轻触碰它们，弹性十足。这种美味不可多得，半天也只能拾得一小篮底。只与柴鸡蛋同炒，便能获得一盘细腻爽滑、柔嫩香脆的极香的美味。

　　还有藏在枝头的香椿芽、榆钱、槐花……我们总是能将这些春天的美味找到，因这些全都源于他有心的馈赠。而我们，也总是发自内心的感恩，把最纯真无暇的笑脸回赠给他。

　　原以为每年一次这样美好的相聚会伴我一生，却没有意识到十多年前，当我踏上北上求学的列车，直至如今工作、定居、结婚生子竟再没能见他一面。

　　故乡之春，竟只能深藏记忆，或偶尔出现在午夜梦回处。

　　故乡于我，竟只有秋冬，再无春夏。